不管如何痛苦、悲傷,都不可以有抱怨、怪罪的舉動。勇敢接受世人的鄙視,如同一匹狼般地沉靜、英勇地死去吧』──《破戒》(はかい)頁332 

一、代前言:「我乃穢多」 

   
      《破戒》(1906)以賤民出身的青年教師瀨川丑松為主線,延伸揭露了日本封建制度的根本罪惡,當島崎藤村所書寫的對待「非我族類」行徑的故事實是他本身在小諸地區採訪經驗為構思藍圖。日本中世紀以來就存在著賤民階級,也就是《破戒》中所謂的「穢多,雖在明治維新後日本政府便把這些階級的人民改稱為「新平民」,然而實際上,這些新平民卻依然在社會上受到不平等的待遇,不見容於一般社會,仍見日本維新之後封建體制觀念的頑固與強大。因此破戒》這部小說對當時日本被差別部落族問題的關注,以及對人性的認識與挖掘,使當時評論家將破戒》亦視為一部具有「社會抗議」性質的小說。


二、無所不在的階級壓迫 


    探求作者島崎對於主角瀨川丑松的描寫傾向,實是與他本身歷經苦痛與幻滅的人生經歷息息相關,因此其下筆注重自我感覺的表達,尤其是追求人內裡的寫實,挖掘內心的痛苦與悲哀的這一部分。在刻畫出人性的本能與欲望,作者島崎所描寫的對象是不止於被差別部落(穢多)上,《破戒》中日本一般平民的慾望糾結也相當程度地呈現出來,階級間的壓迫甚至是連應具有高道德價值觀的教育機構也避免不了的:


  這種事一開先例,就會沒完沒了。無論如何,風見先生動不動就因家裡的    緣故請假。哪個家沒有本難唸的經啊?還是早早忘掉退職金的事,好好休養吧(41-42)


學校校長在處理退休教師的問題,而且是一名在校任職了14年的教師風見敬之進,就算僅僅再差了半年就可以領到退職金,校長對於他的去留卻是毫不留情,連退職金也是相當吝嗇。因此主角瀨川見此情形,更感到這社會上的不公不僅是體現於新平民,就連一般人也是如此遭受到壓迫。面對社會體制,懷有理想的瀨川也是束手無策,尤其面對是否承認自己就是穢多的這個問題上,接受過新式高等教育的瀨川僅能不斷掙扎、思索,書名《破戒》所指之「戒」便相當諷刺地意指「穢多」這個階級面對社會時是否應該勇於承認的抉擇問題。對於應當擁有相當自由的現代社會而言,這問題應該毋需考慮的,但是在父親、職場、朋友多重壓力之下,瀨川怯步了。從故事一開始,以一名具穢多身份的大財主被驅的事件開頭,便可清楚看出日本社會階級間的既有偏見:


      「不乾淨!不乾淨!」等等漫罵聲豪不留情脫口而出。「什麼不乾淨啊!」丑松內心激憤,暗地同情那位大日向的不幸遭遇,感慨這種無理非人道行徑之餘,不禁想起「穢多」這個種族的悲慘命運──其實,丑松自己也是個穢多。 


由於丑松與那名財主大日向同樣具有穢多身份,當他知道住所的居民無法接受大日向,而群起抗議將其驅之門外後,丑松理解到縱使擁有再多的名與利,穢多階級在社會上依舊無法立足,這帶給他對於自我身份深深的感觸與無奈感,更因為夾在父親對於身分的隱瞞的聲聲督促,以及勇於和社會對抗的豬子老師的縫隙之中,促使他日後精神內外不斷苦鬥,更曾動過一死百了的念頭,不過也透過豬子老師之死的透悟:「他從不曾忘記自己的存在。仔細想想,以前的生涯簡直就是虛偽。自己欺騙自己……只要坦率向社會坦白不就好了嗎?蓮太郎的給了丑松啟示。(364)終於讓丑松對身份付諸了行動──破戒。豬子蓮太郎對於穢多階層的呼告:「勇敢接受世人的鄙視,如同一匹狼般地沉靜、英勇地死去吧!」這一句正呼應了丑松最後破戒的抉擇。


三、「被差別部落族」之顯影及變形 


龍瑛宗1985年《大華晚報》發表的〈日本文學的成果〉一文提到:「明治時代的作家中,我受影響的是島崎藤村的抒情詩。小說方面是他的《破戒》,該作品是描寫被差別待遇的部落人民故事。他們的處境與台灣人和韓國人相似。」這也間接凸顯出龍瑛宗和島崎藤村在精神與文學上的互文性。龍、藤村兩人皆貫以典型人物的塑造,顯現其對於社會的積極意義和批判。《破戒》裡對於身為被差別部落的人物描寫尤為深刻,從青年時期在故鄉懷抱理想,至投入職場而體認到社會上的差別待遇,到其後認識了穢多出身的思想家「新平民之獅」──豬子蓮太郎,而又燃起了一絲希望,丑松一連串的人生波折讓他不斷對自我身份的認同上掙扎。將眼光投回殖民地台灣上,明治39(1906)出版的《破戒》主要描寫的對象「被差別部落」對於同時代的台灣知識份子而言,可以想見其同一性。當中最無奈的就是被差別部落的人民與殖民地台灣人民同樣在追求一種得不到的平等,在主流社會中僅能居於他者的角色被另眼看待(負面)

小說中作者島崎隱然要告訴大家的不僅是所謂的「被差別部落族」的問題,在其他階層上也有「被差別部落族」的變形顯像。人一昧地追求某件事物,看不見真正事物的本質,不也等於被外在所壓榨,喪失了本我?《破戒》裡蓮華寺的住持以他舌燦蓮花的口才欺瞞了大眾,兩句簡單「南無阿彌陀佛」的唱頌就讓聽眾掏出香油錢整齊地擺放,金碧輝煌的佛壇帶給人的不是安撫,而是一幅金錢與封建社會掛鉤的活現圖像。丑松所居住的飯山,這地區人們追求傳來已久宗教傳統,年輕的女子竟亦佩掛著美麗的珠袋爭相朝聖,莫怪乎丑松認為主持的講經「聽在明治時代出生的人們耳中,更是怪異」(269) 道德操守要求理應相當高的住持,不但運用語言技巧吸取大眾的金錢,更打著主持的名號欺侮年輕的女性,如此內外不一的人存在更顯社會制度的畸形。

此外,更有不肖的政治家高柳,以卑鄙的動機秘密地與穢多財主之女結婚,為了擁有金錢與政治地位,甚至運用不正當手段對付選舉敵營;而將女兒嫁給高柳的穢多財主六左衛門,慾念、虛榮心驅使他的行事亦全為求得紳士的稱號。諸如此類的人物不斷充斥於《破戒》文字中,讓人不勝唏噓。六左衛門礙於賤民身份無法在社會立足,因此追求金錢與名譽成為他藉機翻身的希望所繫,這樣的人物雖令人感到可惡,卻更令人為他感到悲哀。對於六左衛門而言身邊的一切皆是為了另一個外在事物而存在,連女兒也淪為他追求名利的工具之一。由這些反面人物身上進行思考,更表現了社會階級不公的嚴重性以及其所造成的悲哀。 


四、小結: 


    島崎藤村《破戒》深切刻畫了社會不平等的關係,藉由人物自我身份的確認,突顯出對於社會的抗議。又《破戒》中對於資本、政治、社會自由等問題,都有所描寫,而島崎藤村又以一名穢多青年為主線向外處理以上這些問題,更為凸顯其迫切性與不公之處,也可以說明這本書的價值並不僅於作者個人自我意識上的苦悶書寫,而是能鋪陳出另一層對封建社會的抵抗意義;再者,統合以上二點亦看出1906年出版的《破戒》對於社會觀察的前行意義(近代性)。島崎書寫低下階層自我與社會現實的衝突情節雖顯抑鬱,但對於人的思考卻也因此獲得另一出口,立下自然主義文學先驅之基石。

 

 

參考資料
島崎藤村,〈破戒〉,小知堂文化,20017月。
陳建忠,〈非人的命運--讀島崎藤村的《破戒》有感〉,「四方書網」。 
台灣日本綜合研究所http://www.japanresearch.org.tw/
pic from:http://www.f-izumi.com/~bk8s-sndu/read-r2.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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