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讀書札記


        從簡吉獄中日記引述的信件,得知簡吉以閱讀來打發獄中的苦悶時光。日記中不僅記錄了簡吉提出書籍申請的書目有《六法全書》[1]、《現代法學全集》、《世界語辭典》、《世界語自學書》[2]、《世界文化史大系》、《世界語中等讀本》……等,可見簡吉對於法律條文以及世界社會運動趨勢的注意。在獄中擁有堅強精神力量的簡吉,也同時閱讀一些宗教書籍,像是《活的宗教》、《基督教概論》、《基督教的由來》,以撫慰自我。另外有《獄中四年的自白》、《台灣讀本》、《共同生活》、《覺醒的朋友》的牢籠或是生活記錄的相關書籍,綜上所見可見得簡吉的閱讀是多方面的。

        簡吉在日記中不僅一次提出請求允許閱讀書籍,閱讀對於身陷牢籠的他而言,是掌握台灣社會的方式,同時也是他個人尋求思想知識進步的途徑。其中《世界文化史大系》所記載內容便是包含生物、人類、語言、文學、農耕、宗教、藝術等等起源及其發展,這是人類的歷史。簡吉所關注的眼光以從台灣拓展至世界性的視野。同時,對於下層階級的思想運動也隨時注意著,如松本丞治《日本之貴重財產》所提:「日本有六千萬以上的工人,他們有絕不亞於任何外國工人有的獨特長處,是相當優秀的創造工業經營者之力量。現在日本的紡織業已成為不亞於世界任何國家的事業。[3]除了一般書籍的閱讀,簡吉對於當時出版雜誌亦有了解,如《人》[4]雜誌。觀察簡吉對於《人》的內容摘要看來,可知道《人》是一本介紹世界各國地方政治經濟發展的雜誌。

        經過獄中數月來多重的閱讀後,簡吉於日記末頁紀錄自我出獄感想,他的心志仍與當初入獄時一樣,並不認為自己有任何的罪惡。因為就當時的日治時代而言,違法被捕入獄的人們,他們的行為並不一定就是罪惡行為。至於對臺灣社會主義問題的感發,簡吉則認為就算不研究社會問題,但也需要理解「犯罪的社會性」。因為「任何大罪犯都是從互相影響的社會中出來,可以說是我們所造成的錯誤──如果認為自己是社會一員的話。[5]簡吉這裡為個人與社會之間的關係做了最好的註腳。簡吉獄中的閱讀顯示當他投入農民運動之時,一九二○至一九三○年代的世界思潮已盪漾到臺灣。這獄中閱讀的紀錄不僅包含了簡吉本身對於臺灣政治、社會、經濟和文化各層面的關注,也代表了他在非常環境中的所思所為。 

二、思想閱讀


       
簡吉相當珍惜受教育的機會,努力讀書,從而培養出獨立思考和批判的能力,成為日治時期農村裡少數的知識分子。也因為秉持著這股學習的精神,簡吉在獄中不斷閱讀,在寫給弟弟簡新發的信中,也鼓勵家人要用功唸書,因為簡吉認為必須隨時努力提高自我認識,同時閱讀也是簡吉在獄中最起碼的慰藉。
[6]與家人離別,是實踐他的理想過程中,必然經過的道路。「官憲認為壓抑我們的運動,我們就會改變,他們是錯誤的。」可見肉體的禁錮並未使簡吉退縮,反而令他更堅強。亦多次透過與家人的書信,轉達他對獄外同志的關切:「處在惡劣的環境,要用冷靜、嚴格與認真的態度,去克服自己軟弱的心情。


(一)世界語[7]的閱讀 

        世界語言的龐雜分歧已成為人與人之間的最大障礙。由於語言不通,以引起誤會及糾紛者往往存在,因此世界各國間中壢語言之需要是必然的。因此世界語的定位是國際輔助語言。世界語是創立一種簡單易學而靈活的普世語言,而非代替世界上已存在的語言。世界上大多數的人可以之來了解其它的國家和文化。所以,世界語的性質是中立的,沒有民族性、地域性,只具有國際性,它的所有者只屬於全人類。作為一種拼音文字,世界語的特點是發音規範、音調優美、語法簡潔、單詞易記,並蘊含豐富的表現力。世界語創制之初,就試圖將世界語與促進整個人類平等互助、友好共處的理想和宗旨聯繫起來,消除不同語言的人們之間的陌生感覺。正如創始者柴門霍夫博士所闡明的:「促使我們為世界語而工作的,不是其實用性,而是國際語本身所包含的神聖、偉大而莊嚴的理想。這一理想--大家都能充分地感覺到 -就是所有民族之間的友好和公證。從世界語誕生的那個時刻起到現在,這理想都一直伴隨著它……。[8]

        早在十九世紀初,世界語由俄、日、法和英國相繼傳入亞洲各國。近代不少文化名流、革命之士,也都對宣傳推廣世界語,給予了大力支援和攘助,如蔡元培、魯迅、陳獨秀、錢玄同、巴金。簡吉感於此一世界動態,也關心世界農民的動態,所以在獄中便不斷申請要求《世界語辭典》、《世界語自學書》、《世界文化史大系》、《世界語中等讀本》等世界語相關書籍的閱讀許可,由種種日記紀錄可推敲出簡吉認同於世界語倡導和平、主張正義的人文理念,透過閱讀以謀求實現人員之間達成廣泛理解和友愛的美好理想之起步。世界語是因為意識到理論上爭論只會一無所獲,唯有通過實際工作才能達到目的而建立的。同樣地,簡吉就是體認這種坐而言不如起而行的真理,奮身投入台灣農民運動中,後來為了人民自由甚至犧牲生命。這些都應證了學習是為了行動,行動是為了檢驗真理的精髓。

        從一開始世界語的精神就是全然放棄享有與這門語言有關的個人權利和特權,所以無論在物質方面還是在精神方面,世界語都不屬於任何個人的私有物。世界語僅作為一種與各國人民之間相互友好、和平共處的理想技術性的語言工具,這是世界語發展為一整套人類主義的所有內在思想。而正是這內在思想才最為重要,語言本身並不是重點。列寧提過:「世界語是全世界無產階級的拉丁語。」預示著一種新的世界秩序,從中也可得悉簡吉以後運動左傾化的趨向。世界語來源於知識與社會的繈褓,茁壯於勤勞擅思的社會階層之中,因此世界語是排除了精英主義、霸權主義和任何將某些人臨架於他人之上的優越思潮。世界語精神與簡吉參與農民運動的精神宗旨,皆是為了帶來合理的、有意識的與廣泛的社會生活和文化,打破階級與民族的不平等。從簡吉持續對世界語的關注看來,不但可知道簡吉日治時期參與農民運動的動機,也能發現簡吉擔任農民運動時,那種在法制下求改革,以文章、言論、談判來宣揚達成群眾意願的人道精神,尋求世界潮流中台灣未來的走向。

(二)法律專書的閱讀

        第一次世界大戰後,世界普遍不景氣對日本帝國經濟產生相當影響,總督府亦加緊壓榨臺灣經濟,以期從臺灣鄉村詐取更多資源。此時,臺灣民族運動也從文化協會的文化抗爭模式,轉向於經濟問題上的抗爭。[9]其後的「二林事件」[10]讓簡吉重新思考台灣農村的命運。他覺得農民生活貧困,農村孩子無法受教育,問題並不在農村的勞動力不足,而是社會的不公平。身為知識份子的簡吉,便起身領導一九二○年代的臺灣民族運動,法制下進行改革運動,則必須先了解法律條文的規範,在入獄期間亦閱讀了《六法全書》、《現代法學全集》等等法學領域的相關書籍。一九二六年簡吉勸服各地農民組織,合併為「臺灣農民組合」。不久,簡吉與趙港一同前往日本,向日本議會陳情。於日本居留期間,認識日本勞農黨領導人物布施辰治及大山郁夫兩人,因此簡吉受到了日本共產黨的思想影響,試圖以農組進行規模且富階級性的運動。首創臺灣社會的國際經驗,使台灣農民運動增添左傾因子。

      〈簡吉與臺灣農民組合〉[11]一文中指出:「簡吉初期是一位民族主義者,但仍具有階級運動的立場,接受社會主義後,進行階級鬥爭,他還是一位民族主義者。」其實,簡吉在初期之農民社會運動裡的主要目標是為爭取農民生活之改善, 而且皆以合法的演講、請願、談判等溫和手段來推廣其理念;抗爭的對象不僅是日本資本家,而且還包括臺灣籍的資本家。所以,初期的簡吉並不是抗日的民族鬥爭者,其溫和的抗爭方式亦難以稱之為具有階級鬥爭的色彩。這些只是在簡吉與日本共產黨與臺灣左翼團體接觸後,才開始有所轉變,實因受共黨之利用而轉向激烈。即使如此,簡吉在左翼陣營內,仍主張文鬥多於武鬥,尚不失讀書人知識份子的本色。這是其他臺灣農民組合裡領導人和台灣共產黨核心人物所欠缺的。 

        從簡吉閱讀的書目看來,可以發現他隨時為下一次抗爭做準備,而大量的閱讀使他的法律知識與邏輯能力不斷增進。簡吉是個深具魅力的社會運動者,他將所閱讀的書目內容深入淺出,靈活地推動應用於抗爭上。不僅是在獄中閱讀,簡吉隨時隨地身上都會帶著書,以傳播思想:「簡吉隨身攜帶一個裝的滿滿的公事包,裡面全是資料和書籍。他從皮包裡拿出各種資料,詳細告訴大家鳳山農民的抗爭經驗,教我們如何與製糖會社對抗。就是這樣的思想醞釀,讓簡吉於農民運動當中成為優秀的領導者。
  簡吉認為農民運動不能單以一種農業團體為組織,因此他開始組織了農民,並於一九二六年成立了臺灣農民組合。簡吉都是親自同農民一起作戰,對農民感同身受。他所憑靠的不是理論,而是實際參與活動,因此他的行動力比一般的知識份子都還要強。從《獄中日記》可看出,即使當簡吉被日本政府抓走時,仍然對臺灣社會表現出高度的關心、鬥志,以及真正臺灣人民的心情。


、小結
    
        簡吉這位日治時代臺灣農民運動的精神領袖及實際領導者。由最早期「鳳山農民組合」的成立,一直到日本強力將「臺灣農民組合」解散為止,一直是臺灣農民運動的中心人物之一。在當時所有民間的抗爭團體中,簡吉以一個文人和公學校教師的身分背景,瞭解農民生活之困苦不平,更善於跟日本政府周旋。保護了農民的生存權利及平等待遇而挺身抗爭殖民政府。更以豐富的閱讀,充實自我對於臺灣社會運動的思想基礎,在理性化的訴求下要求社會制度改革,並以文章、言論、談判來宣揚達成群眾的意願。其人其事確實超越了當時日治時代一般的知識分子,呼應世界民主潮流,興起一股為廣大民眾爭取人權、民權的力量,成就臺灣社會運動嶄新的一頁。





[1] 簡吉《簡吉獄中日記》,中研院臺史所,20051229「提出請求包含新民事訴訟法的《六法全書》。」

[2] 簡吉《簡吉獄中日記》,中研院臺史所,2005,頁85

[3] 簡吉《簡吉獄中日記》,中研院臺史所,2005,頁108

[4] 簡吉《簡吉獄中日記》,中研院臺史所,2005,頁108126131144

[5] 簡吉《簡吉獄中日記》,中研院臺史所,2005,頁1641224日日記內容。

[6] 簡吉《簡吉獄中日記》,中研院臺史所,2005,頁84

[7] 世界語于一八八七年,由波蘭籍猶太人、眼科醫生、傑出的語言大師柴門霍夫博士創立。公佈時署名為“ESPERANTO”,意為希望者。我國沿用日譯稱為“世界語”。

[8] 參見劉正坤《柴門霍夫傳》,遼寧大學出版社,2003

[9] 謝春木《台灣人的要求》,台北:台灣新民報社、1931年,24~27

[10] 臺灣總督府警務局編,《臺灣總督府警察沿革誌》1939。林本源製糖會社溪州工廠的甘蔗收購價格較其他會社為低,該地蔗農頗為不滿,19244月推二林庄長林爐及醫生許學為蔗農代表,向會社要求支付臨時補貼,經北斗郡守調停,會社決定支付補貼。此事件的成功,刺激全島蔗農對製糖會社要求提高蔗價1220臺灣文化協會的文化演講團到二林開辦「農村講座」刺激當地蔗農及青年的覺悟。192511由李應章、詹奕候、劉崧甫、陳萬勤等召開農民大會,628成立「二林蔗農組合」,吸收400餘名會員,推李應章為總理,開臺灣農民組合運動之先河106李應章、詹奕候及10餘位蔗農代表向會社要求收刈前公布收購價、肥料由蔗農自由選購、雙方共同監督甘蔗的過磅,然遭廠方代表拒絕10227名警察及原料股長矢島等7人,監督30名工人採收謝才的蔗園,與100餘名蔗農起衝突。1023臺中州當局會同臺中地方法院檢察官到二林庄逮捕93人,控以妨害公務、傷害、騷擾等罪名。1927413三審定讞,25人被判有罪,其中8人可緩刑。

[11] 韓嘉玲《播種集:日據時期臺灣農民運動人物誌》,簡吉陳何文教基金會,1997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Lorara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